日本的“国内大循环”
提出要提升内需,而且以内需为主,与国际市场形成更好的协调,是日本上世纪80年代的经济政策重点,也是当时的拐点。
这个时期,日本通过若干纲领性文件,并制定了一些新的宏观目标,而很明显的,其长期计划都是以扩大内需为轴心,要实现以内需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战略。
1985年,由日本内阁官房长官出面组成了有17名委员的中曾根首相的私人咨询研究会“为实现国际协调的经济结构调整研究会”,简称经构研。其于1986年4月7日提出了有关未来日本经济发展方针的报告书“为实现国际协调的经济结构调整研究会报告书”,这就是著名的《前川报告》。在这个日本经济政策转型的重要文件中,提出“促进内需驱动的经济增长方式,推动进出口产业结构的根本转变”。
其后,各种相应政策文件陆续跟上。
1986年5月通过《经济结构调整推进纲要》;1986年12月,内阁协议会制定《调整经济结构的基础》;1987年4月,通过《经济审议会经济结构调整专门委员会报告》,也被称为《新前川报告》。
这些纲领性文件均指向日本走向21世纪的经济发展战略。而其共同特点就是,提出了调整经济结构的目标,以使日本摆脱过分依赖出口的状态,提倡大力扩大内需,并建立发展对外经济关系的良好环境等。其含义无异于“推动国内大循环,形成双循环格局”。
新首相竹下登组阁后,制定了1988—1992年新经济计划,对内需扩大作了更周密的安排,进一步突出扩大内需的重要性。竹下计划的三大目标中的两个直接与“国内大循环”相关,一是提高国民生活消费水平,解决其远远低于其他发达国家的问题,特别提出要在住宅、公共福利等方面加强保障。二是解决区域不平衡问题。尤其是东京与地方的不平衡,提出要释放东京功能,加快中小城市和乡村的发展,扩大日本国内需求。
复杂而艰难的外因是触发点
日本之所以“突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和战略“转向”,有其深刻的背景。
上世纪80年代,既是日本经济“如火如荼”的年代,也是日本经济“如坐针毡”的年代。
也许当下的人们对《前川报告》不太熟悉,但一定对同年度发生的另外两件事耳熟能详。第一件事是,1985年,日本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大债权国。日本1985年底的海外净资产余额为1298亿美元,超过世界主要债权国英国、联邦德国而居首位。美国同年出现1024亿美元的对外净负债额,成为世界最大债务国。第二件事是,1985年9月,美国、日本、联邦德国、法国以及英国的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在纽约广场饭店举行会议,达成协议,即五国政府联合干预外汇市场,诱导美元对主要货币的汇率有秩序地贬值,以解决美国巨额赤字问题。这个协议被称为“广场协议”。
这两件事的发生,也有着深刻背景。
二战以后,日本政府确立了“经济增长至上”方针,以发展本国经济作为首要任务,而美国为了冷战战略的需要,也积极扶助日本发展经济。由此,产生了日本经济的“增长奇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GDP的平均增长率高达16.9%,国民生产总值也跃居世界第二位。
但这个经济增长与“外需”依赖紧密相关。日本的贸易顺差迅速增加,到了80年代,用IMF方式计算,其顺差1980年是21亿美元,1985年达到560亿美元,1987年升至964亿美元。而对美顺差这三年分别为69亿美元、395亿美元和521亿美元。增长势头极快。
此时,日美关系发生了变化。过去,美国认为,日本经济的发展,可以对美国世界战略起到物资性补充作用,但现在,反而变成了“挖墙脚”或“阻碍品”。美国指责日本使美国产业陷入危机。日本前外相曾将当时的气氛形容为“战争气氛”。
因此,日本从国家战略的高度提出“国际化”、“金融市场放开”、“内需增长”为主基本国策,力主结构改革。
同样复杂而艰难的内因才是关键
事实上,我们也不应该只看到,日本的问题,都是日美贸易摩擦在此间带来的压迫。日本自身的问题,也很多。
上世纪80年代是日本的盛世,也是盛极而衰的起点。很多人这么描述。而这种状态的发生,是有原因的。
日本70年代高速增长的关键行业是重化工业。1955年,重化工业产品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为44.7%,1970年度增长到62.3%。这一时期的主要重化工业如钢铁、石油化学、汽车、家电、造船等,都是在欧美各发达国家已经确立的所谓传统产业。这些产业均属于规模效应高的大型生产产业,因此日本大企业竞相引进外国技术,追求规模最大化,从而在短时期内确立了自身较高的国际竞争力。
与此同时,日本是资源贫乏型国家,需要大量进口。其能源中石油几乎百分之百进口,进口比例从1955年的20.2%迅速上升到1970年的70.8%,在1973年达到77.8%。其能源自给率则从70.6%急剧下降到16.5%。而出口中重化工业产品所占比重,在此期间从37.8%上升到72.4%,1980年升至88.5%。
因此,日本经济结构迅速演变为进口原料、出口重化工业产品的加工贸易型经济结构。
此外,由于土地改革,大量劳动力涌入城市。此举虽提供了大批廉价劳动力,但巨大的垄断企业加上被“推”进城市的劳动人流,推进了以垄断资本为核心的国际规模竞争力,带来了增长奇迹,却也埋下了劳动关系僵化的隐患,以及对中小企业生存空间的挤压。
到了70年代后期,支撑高速增长的国际结构已经在崩溃。全球在滞胀,国际关系紧张,石油战争爆发。日本的造船、钢铁、铝业、精炼石油等成为结构性萧条产业。
这时,日本并没有进行结构性改革,反而想要刺激经济,大量发行国债,并进一步强化了垄断型大企业的地位,垄断资本加强了对中小承包企业的改组和吞并以图走出危机,导致政府债务危机、中小企业破产加剧、不稳定就业人口增加。
改革就像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实现双循环,有经验也有教训
改革刻不容缓。
首先,在财税政策上,政府加大扶持和让利的力度。日本政府及时进行了税制改革,主题就是“降税”。1987年,日本减税1.5万亿日元。1988年,减税超过2万亿日元,旨在鼓励消费、扩大内需。此外,尽管连年财政赤字,但日本在扩大内需方面的财政支持不减反增。
其次,金融市场化改革力度加大。金融领域原有的种种限制被放开。利率市场化的步伐加快,对金融活动的直接管制也大大减弱。1986年,日本对各金融机构发行可转让大额存单最高余额从自有资本的25%扩大到200%,外国银行分行从元计价资产的10%放宽到100%。放松金融管制使日本金融市场变得活跃,为扩大各类生产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接下来,日本以住宅建设、城市生活环境改善为重点的公共事业投资大幅度增长。二战后,日本就在国内社会公共设施方面有较大发展,但与发达国家仍有一些差距。此次改革瞄准社会公共设施,旨在以改善住宅和生活环境来扩大内需。财政大量投入,以增加公共设施的数量,同时提高公共设施的质量,以满足社会不断增长的多样化需要。
更为关键的是,广泛的产业结构调整,提升科技创新企业的活力。政府缩减了包括钢铁、石油等在内的产业规模,扶持电子通讯、计算机、新材料、生物工程、航天等产业,使社会上投入和投身于这些新兴产业的资金、人力资源越来越多。同时,疏散东京、大阪的部分功能,向中小城市辐射。
至于结果,我们从历史中都看到了。
在贸易顺差方面,事实上虽然作为改革的触发点和重点事项,但并没有得到什么直接的结果,贸易顺差并未就此缩小。
在资金方面,对外投资剧增,对内投资也剧增,加上汇率等原因,市场一时繁盛无匹,但也埋下了“泡沫”,而在后来带来“失去的十年”。
在科技方面,日本在材料科学、尖端机器人等关键科技领域,都拥有巨大科研实力,其相关企业的技术能力及发展也相当不错。尽管目前似乎相对“式微”,但产生过许多影响全球商业格局的企业和技术、产品,其电器、汽车等也成为了全球最有市场的产品之一。而其作为发达国家,明显完成了从外需拉动到内需提升,内外循环联动的“双循环”改革。
总体而言,日本从“外需拉动”到“内外双循环”,其改革有经验也有教训。放开市场,抑制投机,鼓励创新,可以说是日本实现“双循环”的三大法宝。
(摘编自澎湃新闻 万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