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刘甜甜 《当代陕西》记者
敬泓誉 《当代陕西》记者
嘉 宾
黄 玫 国家生态科学数据中心副主任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副研究员
魏 雯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中心主任
一
关于生态产品概念的演变，有几个重要时间节点。
更早的时候，生态产品主要体现在林业和农业领域，指林业生态产品和农业生态产品。2010年，国务院印发《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将生态产品界定为生态环境公共物品，此时的界定还相对模糊。
2018年，深入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明确，选择具备条件的地区开展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探索政府主导、企业和社会各界参与、市场化运作、可持续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
游人在老庵寺村游玩
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意见》，这是将“两山”理论推向实践的纲领性文件。2024年4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了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首批试点名单，就是落实这一《意见》的具体行动。
到现在为止，生态产品已经有了相对明晰的定义，它指生态系统为经济活动和其他人类活动提供且被使用的物质与服务贡献，包括物质供给、调节服务和文化服务三类。
物质供给类产品是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并被使用的物质产品，如粮食、蔬菜、木材、水产品等；调节服务类产品是生态系统为维持或改善人类生存环境提供的惠益，如水源涵养、土壤保持、空气净化、固碳等；文化服务类产品是生态系统为提高人类生活质量提供的非物质惠益，如精神享受、旅游观光等。
魏雯：按照这三个方向，各地都在探索具有特色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但从实践经验看，物质供给类产品比较容易界定，其他两类生态产品在价值转换过程中则容易遇到障碍。例如在环境优美的大山里发展康养产业、修建度假山庄，算不算生态产品？
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对生态产品的概念作出理论补充。生态产品必须具备可持续性，其背后依赖的自然环境资本存量始终保持不变或要随时间不断增加。生态产品要蕴含人类改善自然环境的有意识劳动。通俗地讲，假如修建度假山庄对环境产生破坏，消耗了不可再生资源，无法对周围的生态环境提供增值，没有凸显人们的环保意识，那么严格来说，它不能算是生态产品，生态产品应该比常见的绿色产品拥有更高的标准。
由此来看，推动生态价值实现，要在严格保护生态环境的前提下，通过合理的路径设计，将生态产品的内在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从而实现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双赢。
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价值实现机制的意义，有四个方面的“重新”。第一，这是对生产要素的重新认识。过去，经济增长主要包括土地、劳动、技术、资本等要素，在如今需要兼顾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的情况下，生态环境、自然资源已经成为很重要的生产要素。第二，这是对价值观的重新塑造。原来人们对于生态环境的价值没有足够认识，极易造成资源浪费，现在做生态价值转换，是对生产生活各方面的重新塑造。第三，这是对产业链的重新建构。比如通过循环经济手段生产农产品，利用生态学原理规划休憩康养服务等现象，都是新型产业链的代表。第四，这是对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绿水青山既是自然财富、生态财富，又是社会财富、经济财富，生态价值转化的最终目的是使更多人获益。
黄玫：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是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关键路径，有助于破解将生态环境优势转化为生态经济优势的体制机制障碍。对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具有重要意义，走出一条生态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相互促进、相得益彰的道路。还有利于从源头上推动生态环境领域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让保护生态环境变得“有利可图”，实现从“要我保护”到“我要保护”的转变。重要的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路径，特别是对于农村地区，能够带动土地、劳动力、资产、自然风光等要素活起来，让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东，形成良性发展机制。另外，它还有助于推动区域协调发展，具有生态优势的地区往往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通过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可以推动区域间供需精准对接、要素有序流动，将生态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竞争优势。
二
近些年，我国在生态价值实现机制方面做了诸多探索。国家发展改革委于2024年4月发布了北京市延庆区、福建省南平市、陕西省商洛市、浙江省丽水市等地继续开展试点工作。省级层面，目前已有25个省份出台了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实施意见或实施方案，山东、福建、四川、广东等多个省份启动省级试点工作。
柞水县城全景 视觉中国/供图
黄玫：商洛市作为国家试点，也取得一定的进展和成效。比如规划制订了“生态产品价值试点方案”“推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制订了“特定地域单元生态产品价值（VEP）核算技术指南”“生态农产品认证准则”“生态产品价值评估方法”等标准；搭建了市级碳汇与生态产品价值评估平台、核算平台。
生态产品总值是一定行政区域内各类生态系统在核算期内提供的所有生态产品的货币价值之和。对其进行核算有诸多益处：方便政策制订与规划，通过对生态产品总值的空间分布和组成特征进行分析，可制订具有地方特色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规划；政府实行生态产品总值考核，可确保其保值、增值；在实施生态补偿时，可为资金分配提供依据；出现环境损害需要赔偿时，这些数据可成为环境影响评估的参考；还可以为绿色债券、绿色基金等金融产品的研发提供评估依据。
而特定地域单元生态产品价值，是一个小区域的生态产品未来的市场价值之和。其核算结果强调地域性，主要应用于支撑品牌运营、经营开发、担保信贷、权益交易等领域。
魏雯：建立生态产品评价体系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首先有利于地方摸清自然资源作为生产要素的底数，这是生态产品使用价值转化为交换价值的前提。其次，通过这些数据，可以直观地认识生态系统的价值，对于基层政府来说，是环境保护的激励机制和约束机制，让环境保护的成效可以“看得见”。对于市场主体来说，良好的数据可以作为品牌增值的重要内容。
黄玫：再如是在经营开发机制方面取得一定成效。自2017年开始，生态环境部已遴选了7批240个“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鼓励地方探索“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典型做法和经验，探索形成了“守绿换金”等4种转化路径和“生态＋”复合产业等8种典型实践模式。2020年以来，自然资源部推出4批共43个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典型案例，总结了政府主导、市场主导和“政府+市场”等三种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模式。
目前来看，物质供给类生态产品的价值主要附着于农产品、林产品等的价值中，通过打造生态产品区域公用品牌，提高生态溢价，用市场化方式实现价值。文化服务类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手段包括生态旅游、康养研学等产业开发模式。
魏雯：生态补偿机制也逐步得到完善。生态补偿本质上是政府代表生态产品的消费者来购买生态功能区提供的生态产品。20世纪90年代，生态补偿就写进了中央文件，之后不断完善，现已覆盖了多类生态系统，区域和流域的横向生态补偿机制也取得明显成效。
黄玫：总体而言，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各地的探索都卓有成效。但应该认识到，目前我国在这一方面的实践尚处于起步阶段，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在生产、分配、交换、消费、制度层面仍面临一些障碍，需要理论创新、实践突破和深化改革。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仍然面临着四大难题，“度量难”“抵押难”“交易难”“变现难”，就目前的情况看，“度量难”已基本解决，后三者还有待进一步破解。此外，生态环境保护者未获得合理回报、受益者未支付足够费用、破坏者未付出相应代价、受害者未获得应有赔偿等分配不平衡的问题依然存在。
魏雯：持续完善生态价值实现机制应聚焦于攻克四大关键难题，这背后有一个共同的难题——产权问题。在生态资源权益交易上，现实中有一些生态资源的所有权边界模糊造成产权交易主体不明确，市场交易难以开展，应进一步健全碳排放权、排污权、用能权、用水权等交易机制。
三
黄玫：目前，仍然需要加强试点示范，鼓励地方积极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路径、模式，充分发挥政府和市场的力量。要注重完善六大核心机制，即生态产品调查监测机制、价值评价机制、经营开发机制、保护补偿机制、保障机制以及推进机制。
具体来说，在生态产品调查监测与价值评价机制方面，通过开展生态资源调查监测，系统梳理生态产品的种类，摸清各类生态产品的数量、分布、质量、等级、价值、权益归属等底数，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筑牢基础。
游客在牛背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羚牛谷游玩 新华社/供图
在生态保护补偿机制方面，通过探索构建跨县域、跨区域的横向生态补偿机制，促进用水受益地区与水源涵养地之间横向补偿机制的形成；通过探索市场机制补偿模式，鼓励企业、公益组织等社会力量及地方政府遵循市场规则，以购买生态产品和服务等形式参与生态保护补偿；通过创建生态损害赔偿司法保障制度和机制，设立环境质量奖惩制度，实现推进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工作的目标。
在产业经营开发方面，通过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交易机制，构建生态产品交易市场；通过推动生态资源权益交易，完善资源交易平台，扩大生态资源权益交易量，健全生态资源权益有偿使用和交易制度。通过拓展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模式，鼓励多样化的生态产品经营开发模式，如发展特色精品小农产业、发展绿色新型资源型工业和新生态智慧服务业、打造以生态康养为招牌的全域旅游产业等，促进产业生态化与生态产业化。通过打造区域公用品牌、建立认证标准体系、质量追溯机制等手段，提升生态产品的市场认可度和溢价能力。
在绿色金融服务体系方面，一是通过制定生态环境保护激励政策，强化环境监管执法，推行绿色消费，构建生态环境保护利益导向机制。二是通过优化金融营商环境、探索生态资产和生态资源权益抵质押、创新绿色金融产品及融资模式、推动投融资多元化。三是设立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专项基金、设立“生态资产运营管理公司”等，进而增强绿色金融的支持力度，确保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拥有持续的资金来源。
魏雯：针对我省现状，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完善生态价值实现机制。
一是探索拓展碳汇价值实现机制，挖掘农业碳汇潜力。目前我省碳汇交易试点主要集中在林业，作为西部农业大省，陕西在果业、茶业等农业特色产业方面独具优势，并在农业面源污染治理、废弃物资源化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尚未在农业碳汇领域进行测算开发。依托农业资源禀赋，可探索利用的农业碳汇模式包括果业碳汇、茶园碳汇、高标准农田碳汇等农业碳汇项目。
二是加强区域间碳普惠合作，拓宽碳普惠消纳体系。目前亟待形成省级碳普惠体系顶层设计，拓展个人碳账户和多层次碳普惠核证减排量消纳渠道。可借鉴长三角地区碳普惠联动机制，探索以西安都市圈为核心的碳普惠机制联建试点，加强制度设计、平台建设、减排项目场景开发等，建立与全国其他省份的碳普惠合作机制，推动碳普惠规则共建、标准互认、信息共享、项目互认，碳普惠平台互联互通，逐步扩大碳普惠试点应用范围，形成碳普惠体系。
三是做优“陕字号”生态品牌，促进生态产品价值增值。充分发挥我省秦岭和黄河中游地貌气候优势，依托文化遗产、历史文化名村、旅游特色名镇、乡村旅游示范村、森林康养基地等，塑造陕字生态旅游IP，通过品牌赋能，促进生态旅游融合发展。继续挖掘生态生产要素，结合新消费需求，发展具有陕西特色的“三品一标”生态农产品体系，建设生态产品质量标准、认证、标识和评价追溯体系，强化包装设计、品牌使用管理和保护机制，形成具有全国影响力的区域生态公用品牌，盘活生态资源存量。
四是积极发展森林康养产业，支持带动新消费模式。森林康养是生态产业融合业态的潜力领域。我省具备发展森林康养产业的资源环境基础。充分利用商洛市获得“国家级全域森林康养试点建设市”的机遇，形成新的绿色经济增长点。明确森林康养产业市场准入条件，规范森林康养设施建设、服务运营标准，建立森林康养基地、森林康养人家评价赋星机制。建立森林康养师培训基地，培育健康管理员、营养师、运动康复师等专业人才。推动中医治疗、养生食品开发、康旅同步发展的森林康养产业体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