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覆盖率达96.24%,居全国第一,宁陕,被称为全国最绿的县。在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的过程中,宁陕坚持吃生态饭,算长远账。
2022年,全域都处于秦岭保护区范围内的宁陕县完成了陕西省内的第一笔碳汇交易。此后一年内,又接连签订了两笔林业碳汇收储合同。无论是林业碳票拍卖、还是引入第三方专业公司参与,宁陕都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做出了示范性的探索。
“国家得林木,社会得生态,地方得投资,企业得效益,农民得收入。”宁陕县县委书记周锦政用一句话概括了林业碳汇的特点。碳储量变现,再投到植树造林、国土绿化中去,就形成一个既有生态的高颜值,同时又能实现经济的高质量协同发展。
思维的“色差”
全域都在秦岭境内,宁陕自古就是山的国度,树的海洋。山水间显露出宁陕的经济脉络。
上世纪80、90年代,宁陕县以采伐森林、加工木材为主业。那时的宁陕人信奉“要想富,先砍树”的信条。在那个粗放发展的年代,只要树砍下来就能立马变现。
宁陕平河梁秋景 视觉中国/供图
彼时,一个小小的宁陕县,就有两大省属森工企业、一家县属国有林场和99家次改林场、137个木材加工厂,木材加工等相关从业者近3万人。
“那会放弃干部身份去做实木生意的人都发了大财。”宁陕县至今还流传着那时致富明星的故事。在县城里散步,也总有人指着某处建筑,说起过去这里曾是实木交易市场,唏嘘不已。
1998年,宁陕县以林业生产与木材加工为主的工业增加值6201万元、占GDP的23.1%,地方财政收入的70%以上来源于木材及加工业,是安康市唯一实现“财政自给”的县。
对木材资源的过度依赖,致使森林生态受损。最糟糕的时候,宁陕县的森林覆盖率由90%多跌至71%。
2000年,国家实施“天保”工程,全面禁止天然林采伐,宁陕木材加工企业全部停产,工业和经济进入全面转型的徘徊期。让宁陕县富起来的“木头经济”时代,就此划上句号。
此后,宁陕先后建成了一批矿产骨干企业和水电站,以矿产、水电为主的工业成为经济发展的“主引擎”。宁陕由“木头经济”跨入“石头经济”时代,但由于没有摆脱以资源换资金的粗放发展模式,短期的开发增加了长期治理的成本。
在以牺牲生态换取经济发展的惨痛经历过后,2007年,宁陕县确定“生态立县、旅游富民、文化兴县”发展战略,把保护生态放在优先地位,把生态旅游产业作为富民强县的第一产业,生态旅游、三产服务业、绿色加工业逐渐成为县域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
只是缺乏全域推动的系统谋划、整体布局和项目支撑,宁陕的生态经济缓慢前行。
2021年,宁陕县GDP总量24.34亿元,不到全省县域平均水平的15%;人均GDP仅40802元,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6022万元,财政自给率4.1%,低于全市5.2个百分点。
国土空间40.33%被纳入秦岭国家公园,61.9%划入生态保护红线范围,大型工业项目不能建,就连有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动不得。有人说,宁陕生于绿,却也困于绿。
“思路一变天地宽。顺应自然、顺应时代、发挥优势才是宁陕的出路。”周锦政说,发展就是最大的保护,保护就是最大的发展。
林海长成“碳库”
清晨8点多,几辆摩托车和汽车陆续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横七竖八的停在上坝河林场中心管护站门口的空地上。上坝河林场中心管护站站长黄世军先去办公室签了到,拿上清除套夹的家伙什儿绑在摩托车后座上。
像往常一样,他戴上翻毛皮帽,扎紧帽子护耳上的带子,套上防风的皮护腿,双手插进套着皮护手的摩托车把,左脚一后踢,摩托车排气筒也随即冒出些许白烟。
宁陕县城关镇村民晾晒香菇 新华社/供图
摩托车后座一侧,挎着一个装有小药箱和实用工具的大帆布包。若是夏天,这个包里必不可少的还有蛇药片和治疗胡蜂螫伤的药膏。
不一会儿,刚刚还显得拥挤的空地上只剩了一辆车。九个护林员都朝着各自负责的片区去巡山了。几周前一场雪过后,公路上、屋顶上已完全没了下过雪的痕迹,但秦岭南麓的褶皱间,大山深林中落雪成冰的小雪包依旧随处可见,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在上坝河林场的管护区域是常事。
林区没有农户,每年从11月到来年4月,上坝河森林公园里几乎没有游客,但护林员们仍要执行每月不低于22天的巡山任务。几年前,站上给每个护林员都配备了专业手机,巡山时的定位会自动上传云端,既能方便监督记录每位护林员的工作轨迹,也能在护林员发生意外时,第一时间锁定准确位置。要知道,在深山老林中骑摩托车巡山,摔伤再寻常不过。
近些年黄世军和同事们的工作重心转为野生动植物保护,清理偷猎者留下的捕兽套夹,防止游客破坏树木。他曾在巡山时远远的看见过黑熊,还救过翅膀粘上水后飞不起来的不知名小鸟。
到了饭点儿,管护站门前的空地上再次停满了摩托车。护林员们一人打一碗饭,围着火炉谝闲。说起林场那两片做了碳汇交易的林子,黄世军和同事们的脸上不无骄傲。
“林子护得好,把宁陕的名气都打出去了,巡山都比以前更有劲儿了。”三年前,县里说要做碳汇交易的前期勘察准备工作,黄世军带着同事们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回,选了好多块林子做样地,勘面积、测角度、录树种,那段时间大家虽然比平时更繁忙,却都觉得自己的工作变得更加有意义。
2022年6月10日,在深圳市举办的宁陕县招商引资洽谈会暨林业碳汇签约交易会上,宁陕县政府与深圳南泥湾实业投资有限公司签订了林业碳汇交易合作协议,并与其子公司深圳嘉德瑞碳资产股份有限公司签订碳汇收购合同,首批收购周期为四年,收购林业碳汇减排量2.5万吨,总交易额100万元。
这是秦岭区域首宗林业碳汇交易,也是西北地区首宗和全国第二宗碳汇交易。交易的正是宁陕县上坝河森林公园林业碳汇减排量交易项目,涉及林地面积4058.42公顷,其中能够作为现行林业碳汇标准进行减排量开发交易的人工林面积334.77公顷。
“发展要根据家底确定方向,生态空间占国土空间的98%,碳中和的窗口期,宁陕必须抓住机遇先人一步。”几年前宁陕县林业局局长尤忠旗就开始思索,怎样才能发挥出生态的溢出价值。
对于宁陕来说,讲生态就是讲森林生态。在有的地方还尚未搞清楚“碳中和”“碳交易”的概念时,宁陕已经找专业的机构完成测算。结果显示:宁陕森林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年总价值130.54亿元,其中:森林固碳总量228.5万吨,释氧305.9万吨,固碳释氧功能价值44.3亿元,林业碳汇年交易价值约为1.1亿元,碳汇交易市场潜力巨大。
“碳汇交易是撬动生态经济的杠杆,最终我们要实现的是提升林草资源的总量和质量,巩固和增强生态系统碳汇能力。”宁陕县天然林保护站副站长程家丽对生态经济发展,有着无限展望。
新“森林经济”
地方财政收入承压,经济转型紧逼,守着眼前的大秦岭,宁陕开始探索资源变资产、资产变资本的绝地求生之路,大力提倡发展林下经济。
伴随着宁陕经济起落的邓庚,同样迫切需要寻找新出路。初中毕业后,邓庚就一头扎进了彼时如同宁陕木头经济一样火热的大鲵养殖业,坚持了近14年,终于拧不过市场大势,决定退出这个行业。
在县上大力发展林下经济的号召下,邓庚在2014年创办宁陕县民发养殖专业合作社,带领着村民开始种植天麻、猪苓、淫羊藿等中药材,逐渐发展至200余亩。
看着林下经济确有空间,闲不住的邓庚又开始研究林麝养殖,去凤县、留坝考察一圈回来,他更加确信在森林资源如此丰富的宁陕,发展林麝一定更有优势。
2016年2月,邓庚又创办了宁陕荣庚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高薪聘请核心技术人员,开始实验性的养殖了20头林麝。几年下来,邓庚的团队对林麝的人工养殖有了比较深入的研究,掌握了饲养、管理、人工驯养繁殖中的关键技术环节,目前已发展至500余头。
与此同时,邓庚的林下经济版图跟随宁陕的发展大势,建起了三个现代农业园区,从土鸡孵化、育种,山羊和肉牛等动物的养殖,到猕猴桃、鲜食玉米的种植,再到有机水稻种植、稻鱼共作的模式探索,逐步发展成为省级林业龙头企业。
问起邓庚的商业奥秘,他却笑着摆手说,“哪来的什么商业奥秘,不过是县上倡导啥,我就跟着干啥,林下能发展啥,我就弄点啥,看着有耕地撂荒,我就流转来种,不知不觉就发展出这么丰富的产业来。”
如今,邓庚的公司每年的季节性用工都得上百号人,年产值已有1000多万元。但他依旧没有停止自己的商业版图扩展,县里近几年又倡导发展民宿康养旅游,邓庚又开始琢磨起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起公司当前的资源办民宿。
邓庚的发展,也是宁陕县林下经济发展的缩影。宁陕县聚焦“菌、药、果、畜”发展林下经济,实施产业振兴“十百千”工程,壮大十个农业龙头企业、建设提升100个农业园区、培育1000户产业示范户,推进农业产业规模化、集约化、标准化生产。
宁陕土壤有机质含量高,产出的农产品天然、绿色、营养价值高。盛产核桃、香菇、木耳、天麻、土蜂蜜、鲜食玉米等几十种农特产品,但过去几十年却未将资源优势转换成市场优势,一直处于农业经营效率低、特点不突出、链条不长、竞争力不足的尴尬境地。
为此,宁陕专注打造“宁陕山珍”的区域公共品牌,将政策、资金向产品研发、精深加工等价值链倾斜,引进各类农产品深加工企业,让小特产卖出了大价钱。
脱皮、挂糖、油炸、离心、烘干、包装……在宁陕县工业园区,“琥珀核桃”标准化车间内,30余名工人们正有条不紊地赶制销往沿海地带的订单。
在宁陕,核桃几乎在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种植,面积一度达到17万亩。每年7月中旬以后,宁陕县的核桃就进入了收获季节,每到这个时间节点,陕西烨林现代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核桃加工车间里,就变得热闹起来。
而同时热闹的,还有其他各类食品加工前置车间以及中药材、菌类等等县域优势产业链。
“现在,我们手里有两张长短结合的‘绿色存折’,一张是种树成碳的‘定期存折’,一张是林下种植、养殖的‘活期存折’。”尤忠旗说,在林下经济的持续发力下,宁陕生态农林产业覆盖面在75%以上,农民从事生态农林产业实现年人均增收近3000元。
知识链接:碳汇交易是指发达地区出钱向发展中地区购买碳排放指标,这是通过市场机制实现森林生态价值补偿的一种有效途径。这种交易是一些地方通过减少排放或者吸收二氧化碳,将多余的碳排放指标转卖给需要的地方,以抵消这些地方的减排任务,并非真正把空气打包运到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