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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的“花结”

来源:当代陕西 发布时间:2024-03-05 17:37 作者:张同武

羊肉泡馍是西安的传统美食,深受西安人的喜爱,现代民谣里唱到“西安人到哪都不能不吃泡馍”。同时它也闻名遐迩,受到了海内外人士的喜爱,到西安看兵马俑、吃羊肉泡馍几乎是必选内容。

羊肉泡馍,是羊汤、羊肉与烧饼共同成就的一道美食。关于它的诞生,有许多的说辞,有的来源于典籍记载,有的取自文学作品之中。比如有人说它起源于西周,其时“羊羹”是上等礼制饮食,皇室贵族享用。比如许多人引用苏轼“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的诗句,为羊肉泡馍寻找根据。其实,这些说辞都是把“羊羹”与“羊肉泡馍”当成了一回事,其实不然。

所谓“羊羹”,是羊肉与羊骨共同炖煮后取得的肉与汤的再度融合,其实就是今天所说的西安的“水盆羊肉”。其基本做法是,把羊骨与羊肉先后下锅,加入相应佐料,在相对漫长的炖煮后,得到羊肉,取得肉汤,之后再切羊肉若干,与再度加热调和的羊汤结合,成就有肉有汤的“水盆羊肉”,古称“羊羹”。西安乃至周边在很早时候就有这样的做法,原因是这里曾经丰美的水草,饲养了大量优质的羊只,而且这里很早就有食羊的食性食俗。

但“羊肉泡馍”是羊肉、羊汤与烧饼的结合,这种吃法较之“羊羹”要晚了许多,原因就在“烧饼”的传入。“烧饼”在现在是较为通行的对于烙制或烤制的圆形面饼的统称,细分起来还有许多种叫法,或者因为地域不同还会有歧义,但一般的语境中还是它能够相对中性或通行一点。比如在西安,说烧饼也能被理解,但更多的时候“烧饼”在这里被称为“坨坨馍”“白剂饼”,当然还有更典型的叫法是“锅盔”。

说到“烧饼”,有必要回顾一下国人对这种面食的称谓,以及对其它面食的称谓。在小麦被“粉食”之后,人们渐渐地制作出各种面食,一开始对这些面食的命名是根据其动作来的,比如把原本散乱的面粉“并”起来做成各种食物,称之为“饼”。在这些“饼”之中,再根据熟制的方法,分别命名为蒸饼、炊饼(馒头)、汤饼(面条)、煎饼甚至油饼等。但在这些“饼”之中,是没有“烧饼”的身影的。

之所以在中国最早的面饼之中没有“烧饼”,这缘于对于小麦这种作物的认知与烹饪手法的运用。小麦,在中亚一带被最早驯化之后,一路往西,遇见了火,于是有了西方的“烤”,进而有了面包、馕等面制品;一路往东,遇见了水,从而有了馒头、面条等。当然,之所以会有馒头这样的食物,也是中国人最早发现或发明了“蒸”这种烹饪手法。

那么,“烧饼”是怎样进入到中国人饮食之中的呢?无疑,是从东西方有交流开始,而这个交流的肇始,就是“凿空西域”之后“丝绸之路”的开通。正是有了陕西人张骞伟大的探险之旅,才让东西方从近乎隔绝到频繁往来。而正是有了这样的往来,才有了大量的人流物流文化流,当然也包括了丰富的食物的交流。“烧饼”这种用火烘烤的制作面饼的做法也因此进入东方,当然,作为“丝绸之路”起点和重要节点的西安首当其冲。

正是有了“烧饼”进入古长安,才慢慢诞生了“羊肉泡馍”这一经典美味。原本,就如前面所讲,西安人食用羊肉的办法更多的就是“羊羹”,这种可以吃肉又喝汤的办法也很惬意。至于在这个后来被誉为“碳水之都”的地方,食用“羊羹”的时候搭配什么主食?按不同的农作物的兴盛年代,可能就是由黍、粟再到小麦制品,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可能就是喝着羊羹吃着馒头,也很不错。但当西方的“烧饼”到来的时候,人们很快发现,这种较耐泡的面饼,可以泡在羊羹里同时进食,并且,“烧饼”泡进羊羹里,会新生出一种特别的滋味,更为神奇的是,这种“泡食”的办法,可以让脂肪与碳水和谐融合、互相成就,于是这种吃法就可能流传了开来。

再后来,人们发现,如果只是单纯的把“烧饼”泡进羊羹里,还不是最佳的进食办法,原因是这“烧饼”是全发面制作的,外脆内穰,泡的时间稍长就会腐秾,很是影响口感。怎么办?既然我们学会了烙烧饼,就一定会改良它,不是发面的不经泡吗?那就加一些“死面”进去,没有经过发酵的死面,里面的分子结构较为紧致,很是经泡。试了试,还真是不错,但又有点过于筋韧,看来也不能走极端。那就“九死一生”,九分死面掺一分发面,这样的面饼不但经泡,而且口感恰到好处,于是原本的“烧饼”就这样得到了改良,成为了“羊肉泡馍”的最佳面饼。但是,这里的人习惯把一些馒头、饼类等都统称为馍,于是,这原本的羊汤泡面饼,就还被称之为“羊肉泡馍”。

如果只是简单的羊汤泡饼,那还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毕竟死面占比较大的面饼,只是单纯泡一下还不到位。那就在烧开的羊汤里再煮一会,让面饼充分浸润,当然也让羊汤的滋味氤氲其中。于是,西安的“炉头”们,就练就了一手“煮馍”的好手艺,他们会根据馍粒的大小,以及食客的食性,精准地掌握烹煮的时间,进而达到最佳的效果。于是,西安的“羊肉泡馍”就有了收干汤汁的“干刨”、汤汁适中的“口汤”、汤汁汪洋的“水围城”等不同的风格,从而满足不同人们对美好食物的不同要求。

当然,在烹煮羊肉泡馍的时候,除过必须的羊汤浸泡熬煮之外,还会加入明油、脂花等油脂成分。所谓“明油”,是熬煮羊汤时上面漂浮的油花,是提前“撇”出来的。所谓“脂花”,是羊肉里面的“腰窝油”,是提前“捞”出来,并经过研磨的。这两种增加油荤的好物,之所以会提前理出来,一是为了汤色的清亮,二是适当增减之后,可以确保精准地满足人们的口感与食性。

就这样,西安“羊肉泡馍”从基础的“羊羹”开始,注入了西方传来的“烧饼”因素,并不断加以改良和提升,终于形成了“肉爨汤香、馍粒筋光”的总体风格。当然,更进一步,也有更细致的评价标准,那就是“双鱼盖面、银丝罩网、汤色鲜亮、馍筋肉香”。“双鱼盖面”指的是两片切成小鱼状的羊肉盖在上面,“银丝罩网”是白色的粉丝网状地笼罩其上,“汤色鲜亮”是肉汤被炖煮得恰到好处,“馍筋肉香”是馍粒筋韧耐嚼、肉片香爨四溢。

这样的一碗“羊肉泡馍”,看起来是“一碗盛”的混沌状态,实际上蕴含的是一种综合、汇合、融合的智慧。它是脂肪与碳水的综合,是汤汁与固态的汇合,更是各种滋味的融合。这样的一份美食,实际上是一种制作繁累但食用时又化繁为简的好物,是把大量的劳作隐藏于后、而将极致的方便让渡出来的一种诚挚与暖心。

这样的一款好物,还有后续的食用讲究,如此才够完整,也才有更好的进食体验:首先,不要“翻搅”,因为人们平日里翻搅碗中饭的时候,是想把调料散布得更加均匀,或者是想让饭食能降点温。但“羊肉泡馍”在“煮馍”的时候,师傅已经在炒勺中充分翻转搅拌得非常均匀了,此时无需再翻搅;另外一点更重要的是,“羊肉泡馍”这种荤味浓厚的饭食,吃的必是热乎劲,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地翻搅,会适得其反地让饭变凉。凉了的饭,不但降低美味感觉,而且会让饭冷凝,冷了的饭不利于消化吸收。当然,更深层次的讲究是,西安人认为这碗“羊肉泡馍”是浑然一体的完整结构,如果不明就里的翻搅,会破坏它的完整性,让其中的锅镬之气散逸,如此“春光乍泄”,行话谓之“澥汤”。正确的吃法是,沿着碗边,用筷子头拨拉馍块,一点一点的“蚕食”,这样的吃法,可以一直享受到这碗饭的热乎和香爨。还要再说一句的是,“泡馍”不可以用勺子吃,那样的话一次入口太多,不利于咀嚼。你看到碗中的粉丝了吗?它实际是这碗饭结构里的“筋”,它的作用除过调节、丰美口味的作用,还有一点就是为了防止过快进食的“囫囵吞枣”。

与“羊肉泡馍”一起上桌的,还会有糖蒜、辣椒酱和香菜末等三种佐餐小菜。这其中的糖蒜是用来解腻爽口的,香菜是去腥增香的,“辣椒酱”是增咸提味的。还会有馈赠的一小碗清汤,这是高汤加水稀释而成的,再放点淡盐和蒜苗提味。这汤可以看作是“原汤化原食”的考虑,也是浇灌、融化腹中食物的稀释剂。

经历了之前的匠心与精心、爱心与暖心的烹煮调和,再辅之以吃相雅致的体验,一定会觉得这看似简单的“羊肉泡馍”,实际上是底蕴深厚的一款好物,更是中国饮食一枝璀璨秀丽的花朵。而这花朵,正是“丝绸之路”开启的人类交流与融通的友谊“花结”。

责任编辑:刘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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